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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我的老师
2020-09-27 09:10:00  来源:检察日报

  蓝江安

  去年的一天,艳阳高照,年满88岁的父亲满头大汗来到我的办公室小坐,打算为了请保姆的事情与我沟通。因为我母亲在2007年遭遇车祸去世,父亲就一个人生活。这些年他年纪大了行走不方便,我们做子女的又埋头在工作,不能时时陪伴父亲的左右,父亲便产生了请保姆的想法。

  父亲见我办公室沙发上堆满了奖状本本,疑虑地问:“这些都是你的?”

  正在忙于工作的我,自豪地答:“是的,这不过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放在家里呢。”

  父亲随手翻了翻,颔首点赞:“不错,还有国家级、省级表彰的哟。”

  我谦虚而逗趣地附和:“哪里哪里,还不是您老人家教导有方?名师出高徒嘛。”

  父亲满意地笑了。之后觉察出我心不在焉,于是他拿起办公室里的报纸看了起来:“好吧,你忙你的,下班回趟家商量请保姆的事。”父亲擦擦汗,看了下开着的空调,却又絮絮叨叨接着说,“你们现在办公条件好了,我们那时候办案可享不了这样的福……”

  我父亲是1978年恢复重建检察院进来的老检察官。他参加过抗美援朝,之后从工业局进检察院时已经48岁了,一直在批捕科工作。他办案很认真,内卷笔录给人的印象是字迹工整、审查细致、记录详尽,成为当时检察院办案手写的“范文”。他还秉公执法、甘于清贫、腐蚀永不沾。

  一次,一个涉嫌盗窃犯罪的当事人因为没有被逮捕而给父亲送来一只鸡和两瓶“沱牌”酒,表示对父亲“关照”的感谢。父亲说:“你要感谢的是法律。本来这个案子事实就不清,证据也不足,按照法律规定,应当不批准逮捕。”父亲看了看当事人湿润的双眼,诙谐地说,“你给我代买的东西收到了,钱必须得给。”父亲不顾对方的“强烈抗议”,硬是把钱给了他。

  父亲毕竟是拖儿带女的中年人,精力有限,比不过年轻人,他就利用星期天时间加班审查案件、做案卷笔录。父亲留给子女的印象总是在忙工作。我见过夏天里父亲一手拿着蒲扇,一手看案卷的场景,还见过冬天里父亲抱着暖水袋写案卷笔录令人嘘唏的画面:双手冻僵了,他就暖暖手,不小心鼻涕掉在案卷上,他就不好意思笑笑用手帕揩去。他的三个子女都是“自学成才”,他经常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给孩子们父爱。”两个妹妹很是认可这种说法,但是我却不这样认为,当然这是后话。

  父亲还挤出有限时间写点散文和案例消息,不期数十篇分别被《四川日报》《南充日报》等报刊采用。1990年,父亲退了休,赋闲在家,写些格律诗,练练书法,并自己出钱将发表的文章整理出版了一本书。

  1994年,父亲撺掇我报考检察院。已是34岁“高龄”的我通过努力,终于搭上机关考调的末班车。我接过父亲写案卷笔录的笔,做起了当检察官、在法庭上慷慨激昂指控犯罪的梦。可是事与愿违,我的梦至今都没能实现。原来,也许受父亲遗传基因的影响,我也爱“爬格子”。于是,我先后在公诉科、批捕科、民行科做内勤,从事统计、文字方面的工作。失望至极的我,不仅“思想上不成熟”,而且“业务上不精通”,我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留下了“懒人”的坏名声,以至于1998年院里推行双聘三岗人事制度改革时,我的饭碗岌岌可危。

  院领导为了挽救我这只“迷途羔羊”,多次找我谈心,苦口婆心开导:“你要向你父亲学习,他是我们的老师。我们都为有这样好的老师而自豪,你应当拜你父亲为师,学习他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学习他襟怀坦白、两袖清风的处事风范。向他看齐,对自己负责。组织上考虑到你有写作的才能,才把你安排在内勤岗位上工作。相信通过你自己的努力,应当有用武之地。”

  说实在的,起先我还看不起父亲发表的那些“豆腐干”文章,认为登不了大雅之堂。我要写就写出像巴金“激流三部曲”那样的长篇小说。可是,不要说我的那些肤浅的长篇小说被编辑“枪毙”,就是几百字的消息也未能“幸免于难”。科室外宣任务完不成,科长的脸色也不好看。我不得不厚着脸皮向父亲请教,父亲说:“写消息的要点有三,一是标题要吸人眼球;二是一般采取倒叙方法写作;三是语言要简练而生动。”父亲还把他出的书给了我一本,鼓励我,“万事开头难。我虽不才,但也小有收获。这本书你拿去借鉴一下,或许对你有帮助。”

  在父亲的帮助下,我终于成了文章“运输大队长”,所写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在报刊网站发表。由于名声在外,2003年,我被单位任命为办公室主任,2007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之后,我的写作激情如火山爆发,视野也在不断扩展,开始写论文和文艺作品,成为单位里的写作“万金油”。后来每年都有论文和新闻作品获奖,所以我的“荣誉本本”也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

  那天下班后,我回到父亲家里和他商量请保姆的事情。我很内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的父亲,而且还是我的老师,生了我、教了我,我却沉湎于小家庭的安乐窝,还经常以工作忙为借口,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尤其是他以他的人格魅力影响了我、教育了我,促进了我的成长,我当报父情、报师恩,才不至于沦落成忘恩负义的小人。于是,我对父亲说:“您请保姆的事情我举双手赞成,如果经济上有困难,我拿我的稿费支援您。”

  父亲一翻白眼:“你那点稿费,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还不够我买白菜的呢!”说罢哈哈大笑。我捏捏鼻子,哭笑不得。

  (作者单位:四川省广安市广安区人民检察院)

  编辑:许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