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秋子
我喜欢这个短片,它只有一小会儿,而它又足够长,足以明示很多长时间里已经存在和尚未发现存在的东西。
单就作为个人来说,她这样生活,没有不可以的地方。但是,为什么把她当作一个女子看时,她就不那么可以了。男子这样生活,被当成是艺术家的怪异行为;女子这样生活,没有人愿意把她想得和缓一些、近切一些,想成爱人或者兄弟姐妹那样的家人。男人或者女人,出发点都在一个基点上:她要是我的……她要是我……天哪,受不了。实际上,人们已经把她看成不可爱的女人了。在心理上与她的距离拉得很远。
她看开了,就是不去想这些无能为力的事情。我觉得,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的作为女人的东西,会涌进心里,她的难过不比其他人的少。她是因为孤独,才走到没有多少女人愿意去走的孤独的路。
只有她自己,还有几个与她一起工作的亲近的人,知道她的内心有多少柔情。不过,也许身边的人,能够感受到的柔情也会是有限的,因为她是以一种工作姿态与他们相处的,即使常会比较随便,经常说说笑笑,而她是葆有个性的方式。她的脾气也比较大,投入到工作中去以后,人容易变成一只母鸡,本能地护着她的小鸡,别的都是她警惕和排拒的。她的心宽阔似海,但狭隘起来,听不进去任何意见,甚至于有些强迫症状。与她一起工作,只可能是那种将她当成母亲的人,包容她的麻烦,而享受她的上游河源一样的创造性的湍急流水。
她是诗性的。也会恼羞成怒。她是北方土地上长年不断刮过来的风。她懂得分享,懂得安静下来,慈眉善目地倾听他人,偶尔走一点神?
她总想大睡不醒,在睡梦中随便流逝到哪里。痛苦和爱,压得她弯下了腰,但她表达这些东西,是用那种迂回的方法,甚至是完全相反的办法。在她看来,这些东西,也许已经沉积得变了形状,不能、或者无法去用一种方式说清楚。
深重的生活,怎么就变成这种样子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这条轨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走上去的路,再不能走下来,她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仍然获得了极大的自由,这是由她的生命和身体铺设出来的路,她走在这样的路上,自由自在地思想,生活,做梦,但是她的疼痛,像底色一样铺展在她的脚步里。
她痛苦地入睡,而一俟睡下,就不想醒来。那一时刻,她看起来柔美顺遂、姿态万方。阳光召唤她醒来,光亮是她的生活中最不吝啬与她相互给予的。她起来,迎接了对她慷慨的新的阳光。
她不想继续支离破碎的生活。只不过当她走进新的一天,脚底生风,她被强劲的山风拖着走到每一个角落,又被拽着说出任何好听和不好听的话。
其实,她仅仅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要不然,她会哭起来,或者愤怒地咆哮,像一头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的母狮,三十多岁的她发出了六十多岁的人才可能有的历尽沧桑的声音。
这样的人,创造艺术,损毁自己。以后,她的肉骨,也会是暗灰色的,却是跳跃过的,美好的弹力和韧性,都曾有过。
随后,我又看了另一个长长的纪录片,是世界性的危机事件,美国、法国、俄罗斯等等的非常规事件,恐怖主义,自然发生的宇宙飞船爆炸,枪击里根,飞机失事,列宁去世,斯大林参加送葬仪式……
还有一个发生在法国的恐怖事件,几个年轻人,其中有一个亚洲面孔的年轻人,在一个建筑物里向外射击,法国军人集中火力把他们一个个击倒。有的当下死去,亚洲人没死,尚有一丝气息,有人问他:你可以讲话吗?后面还提到他们想知道的问题。那个亚洲人有一点声音出来。他们马上追问,但他身上的弹洞在流血,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死了。
另一个法国的年轻人,还活着,有人拉着他的衣服,拖着他走,裤子被地面摩擦很快掉下来了,有人上前帮他把裤子往裤腰那里提一提,没完全提上来,那个拉他的人继续往前拉,他在这条路上,也死了。这伙人里的每一个人都死了。
这部纪录片节奏非常快,忘不了那一段非常画面,一个接一个往下走,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看完这些纪录片,我歇息了十来分钟,没等缓过神来,就出门去找地铁,我得抓紧时间赶往城市某一个方向的剧场。
这一天很长。这一天的每一段时间,由一个人匆匆赶路,连缀起来。
这个晚上,我和同伴将演绎不同于那些影像的生活景致,那是艺术家们表演的现实生活,虽然有不少抽象的元素在里面,观众需要努力地观赏、品味和思想,散场以后,还是会回到现实中来,他们提出了许多现实的问题。
我们的舞蹈剧场作品里,有戏剧,有音乐,有装置,有影像,有舞蹈。在一个多小时的演出中,我们确实真实地生活在舞台的人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