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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生命中的残片与颂歌
2019-09-03 16:27:00  来源:检察日报

  电影《大鱼》海报。影片中父亲讲述的故事亦真亦幻,真假难辨。这些故事是我们“长大”之后永远失去的,我们因此变得不再可爱!甚至,有人变得可憎……

  什么样的收藏会让人觉得“丧心病狂”可又为之一振?这个问题在艾尔米塔什、大都会抑或卢浮宫、大英博物馆里恐怕都感受不到,但在费城医学院的穆特博物馆却可以找到最真实及直抵人心的答案。

  穆特博物馆是一间19世纪的老宅,老宅内摆放着各种病变的器官、肢体、切片,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标本、模型和早期医疗器具,比如全身体脂含量过高死后尸蜡像肥皂般的女尸、由死于毛线虫病人皮肤保存制作的人皮书、40颗复制各种眼睛疾病的眼球墙、全身肌肉和组织已变成骨头的骨化症患者骨架、一位耳鼻喉专家在75年职业生涯中从病人身体里移除的各种异物……收藏十分“另类”,却让人产生一种直面人生惨淡的勇气,也更加理解生命、自由和幸福的意义所在。

  一

  号称世界上“最后一个全能物理学家”的列夫达维多维奇朗道曾经将物理学家分成了从1到5的五个等级,上一个等级的人要比下一个等级的人对物理学的贡献大10倍,而爱因斯坦排在第0.5等,也就意味着他领先于1到5等级中的所有物理学家。

  爱因斯坦是毋庸置疑的天才,也是个勤于思考的天才,这很可怕,很多具备先天条件的人为何没有达到如此成就呢?第一可能不够努力,思考和探索不足,第二恐怕就是研究的领域问题。举个简单的例子,文学作品对于时间的影响或许局限在当下的几十年,而伴随时代的变迁,现在的读者已很难与当时的情境产生共鸣,很多经典会逐渐褪色。对人类的影响是否足够深远是判断研究领域影响力的重要标杆,爱因斯坦以一人之力拨开物理学的头顶乌云,无论是推翻牛顿时空观的狭义相对论,还是广义相对论中利用错误方法推导出来的场方程的构造,他的天才构想简直是为人类开了一个巨大的脑洞。

  天才也不总是走运的,波折是每段命运的必修课,22岁的爱因斯坦因申请留校被拒而感到彷徨无助,在给妹妹的信中表露出想放弃科学改行卖保险的想法,但幸好这想法没有付诸行动。还有一件事也是爱因斯坦始料未及、无法掌握的,那就是在死后被“偷”走大脑。不过,他也不是第一个大脑被拿来做研究的人,这份名单上还有数学魔王高斯、英国诗人拜伦、哲学家笛卡尔……基于人们对天才大脑的好奇而进行的研究甚至被冠上“天才大脑神经学”的美名。

  最终,爱因斯坦尘归尘、土归土的愿望没有达成,病理学家托马斯哈维在解剖爱因斯坦尸体时取出他的大脑带走了。虽然背负着“盗脑者”的恶名,执着的哈维还是请求技术员将大脑切成了240块,再将其中部分脑块切片,并且赠送了一些给当时著名的神经病理学家,而穆特博物馆中的46片天才大脑就辗转来自于这个人。

  按照这样的标准,我们是否也要把霍金的大脑留下来仔细研究一番?无需如此。我们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是他们在绝境中那颗不屈不挠、追求自由的心。

  爱因斯坦虽然成功预言了自己获得诺贝尔奖,但他依旧和所有人一样无法掌握死亡,以及死亡后会被如何对待。有意思的是,经研究,天才的大脑居然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模一样。

  二

  在穆特博物馆,我们可以读到泰国连体人恩和昌的爱情故事。如果没有这个博物馆,也许我们会认为这个故事只是一个传说。

  当时光的刀剑斩断我们心上细密的丝网之时,当我们变得圆润无比,我们不再相信真的,而更愿意相信我们相信的。童话常常是一些记忆的变形体,一个真实的特殊版本而已,如果能够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改编得温暖又美好,或许你并不会介意一切是不是真的,因为该懂的自然会懂,该回来的也自然会来。

  某种程度上,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很像蒂姆波顿执导的《大鱼》,同样是把现实进行美化和夸张,但《大鱼》里的天真和浪漫还是让人不由眼角湿润。温情如斯,温柔如你,父亲爱德华讲述了他一生经历的波澜壮阔:女巫手里可以预见生死的玻璃眼珠、让别人害怕却更害怕别人的巨人、美丽到不真实的世外桃源幽灵镇、美艳如花的连体姐妹、满月之夜现出狼形的马戏团老板……父亲是个“大嘴巴”,但随着岁月的沉淀,我们会深深着迷于他那些荒诞的故事,那里有不灭的童真,有我们长大、世故之后最为缺乏的想象的自由。

  我们会爱上这个故事的。我们只拥有最普通的生活,我们也只有一个普通的大脑,但这些都不妨碍我们怀揣伟大的梦想、不受羁绊的自由。

  马克吐温曾经写过一篇短文描绘恩和昌的故事。与《大鱼》中的双头姐妹一样,恩和昌18岁时因为身体相连被带往全世界巡演,一生的传奇故事犹如梦幻。真实生活必定与故事不同,由于无法分离,兄弟俩与各自的爱人一起捆绑生活几十年,故事是欢愉的,现实却艰辛得多。

  我们确实知道,这太难了——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我们如何把它过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1874年,一觉醒来的恩发现身体逐渐衰弱的昌已在睡梦中去世,他哭喊着“那我也要去了”,三个小时后也离开了世界。传奇双胞胎去世后,他们的遗体被送往穆特博物馆进行解剖,至今二人共用的肝脏还被保存在博物馆内,而恩和昌的故事也使得全世界开始重视连体婴儿的问题。

  三

  作为美国最古老医学会——费城医学院的一部分,最初博物馆于1849年开放,9年后托马斯登特穆特医生将他在欧洲游学途中收集的标本在此展出,穆特博物馆因此得名。

  穆特医生是麻醉剂发明后最早的使用者之一。作为一名整形外科医生,他擅长修复兔唇颚、畸形足、烧伤疤痕等,对皮瓣技术发展亦作出很大贡献。当然,麻醉剂发明之前的外科手术是不可想象的,就像给马掌钉马蹄铁需要事先固定一样,否则都难以避免马儿踢你一脚。虽然马儿疼不疼这事取决于师傅的技术,但是不打麻药动手术却是真的会让病人很疼。几个大汉将你围压住,最多来上一杯白兰地,手术就在一阵阵哀嚎中迅速完成了……

  大多数到穆特博物馆参观的游客把这里当成陈列诡异制品的地方,但以人类面临的生理痛苦来记录医疗进展的历史,或许正是它存在的真正意义。

  挣脱愚昧,用科学的态度直面恐怖的疾病,用智慧在人类文明历史的长河中将前辈们无法医治的怪病攻克,医学的伟大就在这间博物馆中熠熠生辉。

  1691年,荷兰生物学家弗雷德里克勒伊斯首先报告了一种叫做“先天性巨结肠症”的疾病,但直到1886年,这种病才有了系统的描述,病因在于人类胚胎时期因大肠内的神经节细胞没有发育好或者是功能异常,导致出生后肠管通而不畅。1892年,被大家叫做“气球人”“风口袋”的一位无名男子就死于这种病,死时倒在了他每个月都要痛苦战斗的厕所里。“气球人”死后被医生取出了巨大的结肠,后来这段结肠经过处理被送往穆特博物馆。

  在痛苦中煎熬,慢慢等待医学进步的“气球人”如果知道现在一旦发现新生儿患病,只需将坏了的部分结肠切除,两头连上即可治愈,应当感到既欣慰又是莫大的遗憾吧。

  生命就像水面上的波纹,风停了无影无踪。另一阵风吹来,那是新的生命。在追问生命终极意义的过程中,人们选择了艺术。苏珊桑塔格在《反对阐释》中说:“真正的艺术能使我们感到紧张不安。”人们的紧张来源于对现实的焦虑,而穆特博物馆中的“艺术品”都有着原本属于自己的情感和现实生活。

  焦虑的结果是对现实的超越,一旦超越了现实,那么纯粹的艺术就可以达到无限的循环往复、不死不休,即使创作者只活过那么一小段岁月,即使它被安放在一个小小的博物馆中成为标本……

  当年华逝去,你会留下什么样的故事让相熟相识的人们记住你的姿态?


  编辑:许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