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国女作家韩江，《素食者》是其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部由《素食者》《胎记》和《树火》三篇中篇小说组成的连作小说，分别从英慧的丈夫、姐夫、姐姐的视角描绘了平凡的女主人公英慧的生活。

《素食者》深刻的思想，对社会现象辛辣的讽刺，以及对女性心理精细的描摹刻画，让这部作品击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新作《我脑袋里的怪东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晚年代表作《水死》等154本名作，赢得2016年布克国际文学奖，韩江成为该奖项历史上第一位亚洲作家。

我阅读的关于反映女性生存问题的书也不少，类似《第二性》《豆子芝麻茶》，还有《秋园》，我在这里想探讨的是社会牢笼下的女性生存法则。

文章开头就刺痛了我：“我能相信的，只有我的胸部，我喜欢我的乳房，因为它没有任何杀伤力。手、脚、牙齿和三寸之舌，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会成为杀戮或伤害人的凶器……我变得如此锋利，难道是为了刺穿什么吗？”

基于父权社会与男性霸凌的空间下，女性圆挺的胸部成为明是为了保护自己，却成为被他人觊觎的方糖。它们往往在霸凌之下产生不了任何攻击性，反而会被玩弄与搓打。

在书本中的男性视角下，这是作为一个女人的“胎记”，是成为一个女人的基本资格之一。

书中你能看到很多犹如隔夜泔水般的男性凝视。在姐夫的凝视下，英惠只是一个被人所凝视的艺术品，是个被社会调教的孩子。

而丈夫的眼中，自己的妻子也只是生活的一枚棋子。她的感受是最低级的，她的感受应服从于丈夫的感受，否则就是没有家法的。

英慧开始抗争，只吃素，不愿意吃肉，一家人硬逼着她吃下肉，并开始进行道德谴责，让她只能选择割腕自杀。

“吃肉”是什么意思？在英惠的妈妈看来“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会吃掉你。”

“吃肉”说白了就是一种人们普遍认同的社会秩序或者社会准则，拒绝就代表着是异类，是排外，是不合群。

这让我想到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她的心灵已经很难痊愈，却无人在意。

家庭的男性反而觉得这是矫情，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面对一个受害者，他们只能对肉体浮想联翩，对英惠的思考不过是肉体的延伸与意淫。

什么是家庭？那不过是掩盖人性之恶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看到小姨子，躺在医院，已经是无休止地抽搐，他望着她的肉体，描摹一幅画面——

“他一边咀嚼着这些幻想，一边站在原地自慰。随后他走到淋浴下，用水冲洗喷射而出的精液。由于水温过凉，他发出了似哭似笑的呻吟声。”

可以看出来，文章不止一处对女性的物化与性化，这是女性目前还未逃离的枷锁，因为有一些男性的思维已经固化，在社会惯性下，男性已坦然接受了作为上位者对女性“霸凌”的爽感。

所以在这本书当中，你能感受到很明显的愤怒。不管是作者“静默”情境的文字处理，还是丈夫对妻子一切反常行为的冷处理，都能让读者深切感受到血淋淋的家庭压迫，掺杂着以爱为名的隐形伤害，在妻子的心里烙下深深的伤印。从家庭搬到医院，再从医院走向死亡，这种物化女性的思维惯性营造了一种“不可抵达”的错觉。

从开头丈夫的不关心，到家庭的胁迫，到在后面丈夫的伪善，直至英惠对生命的放弃，每一步都是如此辛麻苦辣。

“我们很担心你”，这句话的背后是源自丈夫对妻子的伪善，我的关心只不过是消除我心底的憎恶感，但这憎恶感不是来自我没有照顾好你，而是因为我害怕犯错，通过这种担心来消除心中的负罪感。

作为英慧的丈夫，他没有站在家庭里丈夫角色这一边，而是站在男性一边对女性进行外貌审判、身材审判乃至性审判。

其他时候，他选择中立和冷淡的态度，最后反咬一口：“你们不要把我看成卑鄙的家伙。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成功穿上了真正受害者的衣服，企图获得大家的理解，“英惠，你倒是讲话啊，随便说点什么都行。”类似的话说了很多次，全然不顾妻子的感受，英慧当时已经心死了。

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以一个传统“大男人”的身份，去看待面前为他操劳了半辈子的女人。

“她拥有着排除了一切欲望的肉体，这是与年轻女子所拥有的美丽肉体相互矛盾的。一种奇异的虚无从这种矛盾中渗了出来，但它不只是虚无，更是强有力的虚无。就像从宽敞的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以及虽然肉眼看不到却不停散落四处的肉体之美……那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感情涌上心头，过去一年来折磨着自己的欲望也因此平静了下来。”

在他眼中，妻子作为女性，已完全失去主体性，成为完全服从的客体，沦为这个社会的奴隶。但是英慧心不死，依旧焕发着来自女性的生存之光——无声的抗争。

英惠想象自己是一株植物，这是她的主体性，素食者，一株向阳生长的植物，突破瓶颈与束缚，只为了自己而活，家庭只不过是躲不开的拖累。

小说中，伪艺术家姐夫多次以“艺术”为名干一些满足于心理恶趣味的事情，在英慧和自己的身体上画花，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可以穷尽方法，然后再随意丢弃，女人此时如同玩物，被戕害在枪口之中。

“所有的一切近乎完美，正如他期待的那样。在她的胎记之上，他身上的红花反复地绽放和收缩，他浑身战栗。这是世上最丑陋的，也是最美丽的画面，是一种可怕的结合。”

男人与欲望，女人与植物，层次分明却又交合，在性的范围里，有着花的绽放与交合，又有着张力的收缩……其中包裹着奸淫气息的糖衣炮弹，无数的女性在这样的外皮下遭受层层挤压，最后还要被迫完成所谓的任务。

英惠此时已然成为一束花，但也已然被毒气笼罩，她放弃了自我救赎，炸开的花雨犹如血色般绚丽，火山般爆发。

一直到最后一章：“时间不会停止”

她还在坚强地活着，她意识她已不能逃离，随着时间的流动，她无法迈出那一步去成为一棵树，时间不停，痛苦就不会停。

姐姐还在不停让医生给英慧输液。

“求求你们住手，住手吧……”作为人，她连死的权利都不配拥有，在此刻，所有人都要叫她活下去。这种生命的延长有什么意义？在《安详辞世》一书当中就提到，如果连自主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英惠能做的不多，无数次的反抗，最后还是归于沉寂。她决定吃肉与否，生存与否，却很少有人真正关心她的内心。她用自残的方式惩罚世界，只为对抗这个外部世界的不公平。

可在这场层层的较量之中，唯一的方式也被剥夺。她连伤害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了，这剩下没有选择的选择。

英惠最后在一顿癫狂之下，认为自己的反抗全然无用，她陷入了寂静，她对这个世界已不再抱有任何的期待。她试图长成一棵茁壮的树，却面临一次又一次的枯萎，仿佛从来没有生长过。

我很钦佩这样的勇敢和坚强，但又因为太过冷静让我总是忘却她正承受着偌大的苦难，从家庭到医院，从女人到植物，从是自己到不是自己，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

《素食者》的反体即为“肉食者”，是被社会培养出来的上位者与霸凌者，弱肉强食，肉食者的过分强大，让素食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逆转无理的社会规则，只能不停斡旋，结果就是把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从书中我看到了很多当代家庭的影子。在一段婚姻关系当中，妻子要承担的角色太多，要容忍的事情也越多，而丈夫可以随便嫌弃妻子，并且按照自己的欲望和想法去责备已无力反抗的她。

韩国处于病态的男女观念中，也不难理解韩国生育率为什么全球倒数第一了。

作者韩江在国家布克文学奖颁奖礼上的致辞说，“我在写作时，经常会思考这些问题：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我希望《素食者》可以回答我的这些问题。我想通过《素食者》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

从英惠不愿吃肉这个部分就能看出来，英惠打算逃离这个社会，反而被社会捆绑，她幻想自己是一朵花，渴望得到一点安慰。

哪怕读到最后，英惠以后没有从满大街“肉食者”的社会下逃离，但她让我们看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她作为领头人，试图爬上这口井，去看见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