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
与老伴牵着孙女恬恬的手走进湖西林地。
步道石块铺成,两侧枇杷、杨梅等绿色果树舒展着枝叶。银杏高耸,枫树飘逸,桐树魁梧,衬托出深秋静美。落叶铺满步道。恬恬骤然挣脱,跑向前用小脚踢扫浮叶,嚓嚓发响。踢扫一阵子又弯下腰捡拾起一片片黄叶、橙叶和红叶,嘴里不停地说:“奶奶,这片像船儿,这片像扇子。”
她天真的样子,让我一下子穿回儿时。
深秋,田野瘦了,寸把长的稻茬子,密密匝匝一片枯黄。麻雀成群结队,在田里飞来掠去,叽叽喳喳啄食零星谷粒。小叔公正扶犁吆喝老牛耕地。没有耕的空白田仍有没拾净的稻穗。队里习惯,稻子收割上场,田里捡拾到遗落稻穗交给队里,论斤折算工分。隔一两天再去拾到的,可以拿回家喂鸡。
大人忙着轧稻脱粒,我和关兴、银花几个七八岁的伙伴到三亩三田拾稻穗。小月婆和孙女莉莉已经先到在拾。莉莉三四岁,跟着小月婆不声不响沿着田坎向前走,走着走着拾起一棵棵稻穗。莉莉小手捏不下,交给小月婆合起来扎成一小把拴在腰上。慢慢地,腰间稻穗拴多了,在风中像飘忽的裙裾。
我们一到田间,蹦蹦跳跳,寻找遗落的稻穗。堂姐银花眼尖,一会儿便捡到了。大家以为她那边稻穗多,就窜过去哄抢。莉莉见了热闹,也想跑过来,被奶奶扯住,只好跟着往前走。已经拾过一遍稻穗的田,再去拾一遍,能捡到的,不多了。拾了一丘再去另一丘田,直到太阳过午,每人拾到的也只有几把,一两斤而已。小月婆和莉莉下田早,比我们拾得多。
小月婆缠足,走路左右摇摆。她不参加生产队劳动,带孙女割草喂羊,拾稻穗喂鸡。莉莉父母在城里工作,生下她后便送回老家,过着乡下孩子放养的生活。天气有些冷了,一阵小旋风掠过田角,卷起枯禾落叶,又卷向小月婆和莉莉,顿生一片苍凉。
隔了几天,与小月婆和莉莉再次相遇在菩萨泾塘冈。
塘冈旱地,种的全是山芋。生产队收稻子与收山芋交叉进行。山芋长在垄里,集体收山芋赶进度,坌开山芋垄,看得见的都收了。有的被翻开的泥土堆住,发现不了。有的长在垄沟里,甚至扎得很深,不广泛深坌会遗漏。孩子们手持镰刀的,操着小锄头的,翻土,刨地,把堆在土里和长在垄沟里的山芋刨出来。有几个婶子、阿娘收工后也和孩子们一样,翻土刨地拾山芋。
小月婆手持四齿铁搭,在地头坌下去翻开泥土,发现一根扯断了的山芋茎,如蚯蚓般游到远处,顺着走向继续坌,三下五除二,很快坌出来一只红皮山芋,有拳头般大,拾起来丢进莉莉提的竹篮里。她俩继续沿坌过的山芋垄翻土刨根,寻找山芋,一个多时辰拾到半篮子。
我没有耐心,翻一会儿土不见山芋就跑别的地方挖,挖一会儿又不见,再换地方。看小月婆拾这么多山芋,很是眼馋,学她们样,不乱走乱挖,看准了一个地方不间断翻土,一段段向前,发现断山芋茎深入地底下,拿着小锄头使劲刨土,一会儿便能刨出山芋。这办法管用,虽拾得不多,竹篮里也有七八只。拿回家,母亲见了高兴。
麦子播种完毕,天气也冷了。田野寂寞,草枯了,叶黄了,农活不再那么忙,早上不用出早工,傍晚太阳老高就收工。这段空闲时光,长根叔、祥叔一些人经常带着孩子在旷野转悠,开始斫柴,拾柴火。还有小月婆家,也是典型的一户。
小月婆家长年养母猪,年年下窝猪仔,把队里分的稻草轧糠当猪饲料,大半年下来就没柴火烧了。因此,每当暮秋初冬,便开始拾野柴。小月婆祖孙俩转悠在桑田、树下,用爪耙耙枯树落叶,归拢成堆,莉莉一把把捧进用绳子编的网兜里。装满了,背回家倒掉,再去田野耙落叶,有时还割茅柴。一老一小,冒着阴冷拾柴火,真的不容易。
我家分到的稻草也因轧糠喂猪,全年不够烧,哥哥和我也去田野河边拾野柴。哥哥用镰刀割荆条藤蔓,还爬上树掰枯枝砍树干,我割茅柴。到日落西山、凉风习习,背着一捆沉重的野柴回家。落叶枯枝、茅草荆条,用于烧火做饭,火硬饭香,特别好吃。这也是大自然赐予的秋实。
想到这儿,瞅着恬恬手里色彩斑斓的落叶思忖:旧时,小月婆带着莉莉,还有我和小伙伴拾秋,捡的是苦涩生计;如今,小恬恬拾秋,橙红黄赭,捡的是美丽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