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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晚翠
2020-05-19 08:45:00  来源:检察日报

  晋桂荣

  清晨的阳光,照亮露台一角。三角梅、紫茉莉、酢浆草,各自举着自己的花朵,告诉一大早来吊嗓子的白头翁,说它们钟爱紫色系。

  这些花草姊妹,情态不同,性格各异。有的相貌端丽,有的素朴内敛,有的是急性子,有的性子特别慢。枇杷和桂花比起来,算慢性子。

  2014年初夏,我去杭州游玩,正是枇杷上市的季节。到孤山拜谒过林和靖,顺白堤沿西湖边溜达,品尝了久闻大名的白沙枇杷。酸甜适口,个大皮薄肉厚核小。小心把种子带回,种在花盆里。就这样,一粒种子成了我每日的期盼。当年七八月,冒出嫩嫩的两片小芽,仲秋时节生发出五六片新叶,一片比一片大。背敷绒毛,正面是革质的清晰精美的琵琶纹路。这个柔弱的小生命,真能长成一棵枇杷树吗?

  我每天都去看。一年。两年。三年。

  第四年,枇杷苗已蹿到一丈多高,一粒种子,终于有了树的模样。刚吃过月饼,就在枇杷的几个枝头,发现了一坨毛乎乎的疙瘩。莫非要开花了?

  枇杷的花蕾,模样可爱,像簇拥在一起的小毛猴。从秋到冬,到春,又到夏,它淡定而从容地生长着,好似一个个精灵。从一棵小苗,被我痴痴地看了四年。等啊等,低枝丫的枇杷花也开了。我早上闻,晚上闻,太阳光里闻,皎皎月色里闻,细雨飘飘时闻,只恨自己嗅觉不够灵敏,仅辨识出一种淡淡的药香。就这么几朵小花,蜜蜂也殷勤探看。比蜜蜂更殷勤的是两只白头翁,它们停在花枝,放开喉咙清唱。比白头翁更殷勤的,是个木头人,瞧她,立在竹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扰了这几位芳邻的雅兴。

  白头翁的雅兴宽泛得很。我种的葡萄,晾的腊肉,每年都是它们先尝。齐白石先生对白头翁和枇杷更有雅兴。瞧他笔下的枇杷,粒粒都那么美,两只白头翁上下翻飞,觊觎着美得超凡脱俗的枇杷果。想来齐老是深深理解枇杷的。如果没有探触到枇杷的精神密码,怎会清晨一挥“满腔幽怨这琵琶怎能诉尽平生”,用画笔弹拨出别样的曲调。

  谁念西风独自凉。堪称枇杷知音的,岂止齐白石?《千字文》曰:“枇杷晚翠。”一个“晚”字,道尽枇杷的万千滋味。

  花草树木,在齐白石先生、木心先生、汪曾祺先生的笔端,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枇杷晚翠的“晚”字,和三位先生颇有相合之处。他们都是六十岁以后,才有一定的名望。晚吗?真够晚的。

  木心先生谈及写作时说:“散文是窗,小说是门。散文不能办大事,所以人要从窗户跳进来。我的那些短篇小说,都是叙事性散文,就像音乐上的叙事曲。现在还没像肖邦、舒伯特他们用得好。”

  汪先生品评自己的文字:“娓娓而谈,态度亲切,不矜持作态。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

  美味吃多了,口味自然越来越挑剔。这对阅读来讲,不是坏事。有次刚读完黄裳的《绛云书卷美人图》,又去翻一位喜欢的作家的书。谁知,她的文字此刻竟觉不出好来。想想也不奇怪。有晚做梦,还在读汪曾祺,清晨惊醒后,摸着手机,迷迷糊糊地记下:

  昨夜半,读《散文》杂志,内有一篇汪老短文,七八百字。边小声读,边感叹,真好啊真好。不出声读,难以清晰感受其神韵。读了又读,赞叹不已,一定要背下来。尤其是结尾,寥寥数语,余音袅袅。从没看过这篇短文,可自己诵读有声,哪里来的?

  枇杷晚翠。想到“晚”字,心中又耿耿不休。着急无用,学学枇杷的耐心吧,期待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枇杷一样,开一花,结一果。

  2014年初夏的一粒种子,2019年端午节,我品尝到它甜美的果子。请同事分享了一颗,他吃完后瞪大双眼,充满向往地说,把单位院子里的香樟树全拔掉,种枇杷,四季常青,又好看,还有果子吃。现在,枇杷又到了成熟的季节。我数了数,有五十多颗。

  今晚,在明净的月光里,我又把一粒种子,一粒两千三百多年的古银杏种子,满怀虔诚地种在花盆里。说不定哪一日,我就从一粒种子,窥破文学的天机呢?

  人的一生就像一棵树,一棵开花的树。万物有灵,万物皆为我师。如果,我们再多点耐性,等一棵树,慢慢地开一树花,慢慢地结一树的果子,那将是多么幸福。

  (作者单位:湖北省襄阳市城郊地区检察院)

  编辑:许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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