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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泥泞的村路
2021-06-08 10:25:00  来源:检察日报

  牟伦祥

  今年“五一”小长假,应朋友之邀去他家做客。一大早,我从城里出发,汽车沿着柏油马路飞速行驶,沿途万木葱茏,生机勃发,清新的空气伴着愉悦的心情,慢慢打开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

  时间闪回到1984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这年5月,我,一个没有后台背景没有人脉关系的农家子弟,很幸运考上了招聘乡干部。乡干部与群众打交道,大部分时间都要下村处理群众事务。那时,领导安排我驻村,是距离乡政府最远的村,至少要走3小时以上。当时我不满20岁,年少不言苦与累,根本不把村遥路远当回事。

  5月中旬,已到抢收抢种农忙时节,干部陆续下村检查工作进度。一天早餐后,天气放晴,年过半百的魏乡长要带我去驻村,介绍村社干部和群众与我认识认识。从乡政府出发,一条悠长弯曲的道路通向远方,说是道路,也就是稍为平整的土路,顶多容纳两人平行通过。路上往来的村民很多,有担肥料的、有购百货的、有交公粮的、有走亲友的……乡村五月无闲人,大家风风火火,都在大步流星赶路。

  清脆的布谷鸟叫声伴随我们一路前行。一小时后,我和魏乡长汗流浃背来到一条小河边,河水清澈透亮,自北向南哗哗流过。我们脱鞋涉水过河后,又继续赶了一小时路,小心翼翼经过“梯子岩”“九倒拐”等危险地段,才爬上海拔800米的平路。这段路全是大土泥,下雨之后泥脚深,土质粘性强,太阳一照,稀泥变成凶神恶煞的刀脊路,人走上面苦不堪言。走到村里,我全身乏力,几乎累散了架,恨不得一下栽到地上再也不起来。

  路难走,但还得走,而且必须得走。多少个黎明与黄昏,多少个雨天晴日,这条村路上都有我急急奔走的身影。

  一次雨过天晴,我穿上花20元钱买来的一双新皮鞋,鞋帮与鞋底是胶粘的,不知是皮鞋质量不过关还是路实在难走,还未到村里,鞋帮、鞋底裂了,我只好赤脚走进村里,后来结识了一位年龄与我差不多的朋友,穿上他的解放鞋才结束了尴尬场面。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以后,下村我只穿解放鞋,结实耐穿,走路快捷。

  大路不平旁人整修。邻村一位60多岁的老者,姓凌,平时乐施好善,以修桥补路为荣。他家住在另一方向,根本不走这条道,但为了解决大家的行路难,他决定在这条路原来基础上,铺上条石。他拿出自己1000元积蓄后,发觉费用远远不够,于是到全乡走村串户筹集钱粮。老凌能言会道,道理讲得深入浅出,群众乐意接受,纷纷解囊相助,有钱出钱,无钱捐粮。经过两年多筹集,1988年春节一过,老凌修路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响了。一年半后,这条土路变成了石板路,过路群众无不称颂老凌善举。我下村,比之以前方便许多。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上世纪90年代,人民生活水平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养蚕、养猪、养长毛兔成为村里的支柱产业,要求修公路的呼声日高。乡政府顺应民意,积极协助,我作为驻村干部,更是责无旁贷。

  请人勘测路线走向、号召村民筹劳筹钱、购买修路器材工具……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到征用土地时却卡了壳。特别是邻近场镇的几个村社,认为修这条路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大好处,而且占用了良田,因此都摇头不同意,阻力很大。群众工作有时真难做!我和我的同事知难而进,反复召开群众会议,多次进行个别走访,找准症结,商讨对策,最后让双方终于达成协议。

  1991年冬,修路的炮声响了,沿途彩旗招展,热火朝天。开工那天,村支书、主任背来两坛苞谷酒,凡是遇上过往村民都邀请他们喝一盅。那是他们在干一件盘古开天的大事啊,两人都激动得眼含热泪,说话声音打颤。

  经过一年多不懈奋战,村民用肩挑、用手刨,靠原始工具硬是修通了一条长达18公里的出山公路。尽管是碎石路面,但不妨碍摩托车、四轮货车通行,村里的农产品源源不断运出大山。我下村骑上摩托车,虽然道路凹凸不平,但宽敞许多,告别了“雨天一团糟,晴天一把刀”的土路,分享到了速度与激情带来的快乐。

  花香蜜蜂采,路通客人来。周末或节假日,城里人开始到村里钓鱼、购买农副产品甚至参观田园风光。村里有头脑的人,立即瞄准商机,办起农家乐,吃住玩一条龙服务,价廉质优,把城里人的票子哗哗赚进了腰包。

  1999年,实施村村通公路工程,这是由政府出钱改造的一项民心工程。这条村级公路被裁弯取直,拓宽扩展,水泥硬化后路面宽阔,平稳整洁。我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缩短了下村时间,心里乐滋滋的。

  也是在这一年,我考进检察机关,告别了这条陪伴我15年的村路。

  大凡人都有恋旧情结。到新单位后,我时常牵挂那里的人、那里的路。2005年,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政府又给这条路加装了护栏,设置了警示标志,运载桃子、李子、柠檬的车辆在漆黑的夜晚也可行驶自如了,危险路段不再危险,真正做到了畅通无阻。朋友邀请我找个适当的时候回去看看,我口头允诺,但一直未能成行。

  散淡的日子在岁月之上无声划过。两年前,这条路又迎来华丽转身,政府将水泥路改为柏油路,实施“白改黑”工程,公路两旁栽种了行道树,安装了太阳能路灯。村民在村道边、沟渠旁、池塘坎自发种植花草树木,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自己居住的环境,村容村貌为之一新。

  我开车缓缓驶入村口,一切变得陌生了。我和朋友坐在他家小洋楼前的花园式院坝,畅谈往事,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中,月上中天,树影后移。朦胧月色中,我回眸远眺那条曾经走过的下村公路,如巨龙腾飞,一跃出山外……

  (作者单位:重庆市检察院第二分院)

  编辑:许洪峰